「照護相當於共有並見證伴隨疾病與治療的疼痛與苦難、治癒與失望的切身體驗。」──Arthur Kleinman《照護的靈魂》。
90歲的Fai才剛從醫院回家,一週前的晚上因為腹痛、嘔吐被送到急診,救護車是女兒叫的,兩人在醫院與自家之間往返漸漸變成常態。「之前都還好好的,還認得人。」幾分鐘內女兒重複了這句話幾次,Fai也就說了幾次關於過世的姐姐是有多善體人意。心雜音沿著聽診器嚷著,那是不懂amis的我們最能先入為主判斷病痛的源頭,他說他就快要去上帝那裡,女兒不願多談,眼淚像是母親的死亡,無法壓抑但也不能承受。我們播起Fai唱歌的影片,他穩穩地將雙腳垂在床邊,床欄還是那樣若有似無的防護著,關節變形的雙手微微合著放在膝上,像是在虔誠地禱告著什麼,一字不差地唱著熟悉的詩歌。家是陌生的地方,女兒是體貼的姐姐,醫師是倔強的妹妹,混亂的敘事在Fai的嘴裡平靜地咕噥。
我們在尷尬和打趣之中結束這次的訪視,女兒彆扭地滑著手機,或是說被科技操控著,說她有在聯絡的群組裡,我們告訴她隨時有狀況都可以聯絡。「現在她不舒服我就馬上叫救護車,上次還被罵,但還是要叫啊。」扯高的嗓門帶著虧欠的淚痕,激動的言語攪著疲倦的眼神,女兒為自己曾經的決定下了註解,對我們說著了解和再見,但我想未來Fai的adada還是可能被救護車載去,直到女兒疲憊的那一天,不是因為溝通沒有到位,而是母女之間歉疚和不捨的化解仍終究追趕不上元神的消逝。
都蘭四月的天,有時日頭灼熱刺眼地曬著,下一秒又是烏雲沉悶蕭瑟地罩著。照顧者與病人總是在最好與最壞的狀況之間游移,能踩在平衡之上前進是奢侈的饋禮,卻又往往因著照護的挫折而不安,醫院是不安的救贖,卻也是更多創傷的所在。我們常忘記家就是照護的地方典範,用感冒當藉口逃課在家休養,博取父母的呵護;在外頭走累了想要回家躺在熟悉的床上,家是根植、任性也是依附的地方。客廳水果盤旁的血壓計,神明桌抽屜裡的慢箋,水泥牆上的衣架掛著尚未滴完的輸液,老人蓋著新婚時的那條花被說著病痛,叨著兒女生活瑣事,枯黃的落葉卡在老舊的窗框,苦鹹的海風吹著,有笑有淚,有溫暖有爭執,這裡是家也是病房,更是療癒的所在。
Comments